一卷 六十七 海云山
邵虎开着车在一个路口等红灯的时候,听见左边的一辆车冲他按喇叭,转过脸去便看见了坐在车里的石德厚和他妻子安小慧,问他们俩:『你们这是去哪里?』
石德厚说:『我送小慧回老家。你没有出发啊?』
邵虎说:『还有一些事没有处理完。估计明天才能走。』
安小慧对邵虎说:『你们注意安全啊。我今年肯定都呆在乡下了,你们不忙了就来海云山看我啊。』
邵虎忙说:『一定会去看你的,嫂子!』
这时,红灯灭了,石德厚指了一下西山,对邵虎说了最后一句:『我们那里见啊!』说完把车子开向南出了城门。
邵虎笑了,朝着石德厚远去的车子行了一个军礼。
海云山,离城市只有五十多里路,其实它是一个土山,三四十米高,方圆才四五里,上面长满了寻常的树木,风景并不甚美;在山的东侧有一条石径,通向山顶的石亭,在这里可以眺望到东方的大海,海上的白云。所以叫作『海云山』。
南边的山脚下有一个村落,住的都是二三十户渔民;再往上来一点,有一个相对精致的别墅,这里就是石德厚的父亲养老的住处,陪伴父亲的还有三个人,一个是石德厚的妹妹石德容,另外两个是父亲过去在军队里的副官,一个叫洪博,一个叫白皑,这两个人都在山下安了家,轮流着到山上服侍以前的老领导。
当石德厚驱车来到别墅前,老洪博正在院子的一棵芭蕉树下打着盹,听见车响赶紧过来开门。说是门,不过是一米多高的白墙。老洪博煞有其事地做出迎接的阵势,先是向他们二人问好,然后给安小慧开了车门,再帮着拿下来行李。
石德厚问:『我父亲呢?』
老洪博忙回答:『老爷子吃过午饭,回屋睡着了,现在还没到点呢。』
石德厚点点头,和老洪博一个拎着两个大箱子,走向了别墅。
安小慧很久没有来到海边,心情十分喜悦,不住地打量着四周,对老洪博说:『这里的风景棒极了!空气也很新鲜!我真后悔没有听他的话,早点来这里。老爷子,这里离海边有多远?』
老洪博回道:『小夫人,您千万别叫我老爷子,叫我老洪就好。咱家离海边不过六七里,您要是想去海边走走,我可以开车带您过去。』
安小慧咯咯地笑了,说:『您的年龄和我们的父亲差不多,我叫您洪叔吧。』
老洪博点着说:『好的,小夫人。』
三人边走边说,刚到了门前,就看见从里面快步走出来一位二十五六岁的姑娘。她穿着一条藕色的裙子,头发随意扎在脑后,说不上漂亮,但是浑身有一股子迷人魅力,如果硬说那是什么魅力,也许就是大海的魅力吧。
她就是石德厚的妹妹,石德容。因为一直陪着父亲住在乡下,至今仍未婚配。
安小慧一见到小姑子,激动得一把抱住了她。二人亲热了半天,石德容更是流下了热泪。石德厚了然于胸,妹妹在乡下过得极不如意,尤其是父亲在部队形成的那种暴脾气,不是常人所能忍受。
妹妹摸着眼泪说:『我做梦都梦见了你来海云山,真是太好了!』
安小慧受到了感染,也热泪盈眶,说:『别哭了,从今天开始我就要在这里住下了。说真的,一来到这里,我再也不想回黎明城了!』
两个人又说了一阵子,石德厚和老洪博已经把行李搬到了西侧的房间。
等到三人在房间里坐下,妹妹问石德厚:『你真的去打仗吗,哥哥?』
安小慧叹了一口气。
石德厚说:『我晚上就走。』
安小慧对着妹妹抱怨丈夫,说:『他把我扔在这里就不管了,本来他是有机会留在黎明城的,可是……谁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,也不告诉我。』
妹妹看看嫂子隆起的肚子,对石德厚说:『嫂子马上就要生孩子了,你真的忍心……』
安小慧想起来,脸色突然变了,说:『这太可怕了……』
石德厚皱起了眉头,对妹妹说:『我们出去,让她休息一会吧。』等到了外面,又问:『父亲怎么样?还是整天那样忙吗?』
妹妹苦笑了一下,说:『还是那天,每天早上去海边散步,吃过早饭后就去菜园里除草、杀虫子,浇水,吃过午饭后,一直睡到傍晚,然后起来吃晚饭,再读书到半夜。每一天都是这样。』
石德厚听了就没有去打扰父亲,又在客厅里和妹妹说了一会子话,回到卧室里,看见安小慧已经睡着了。虽然妻子怀了身孕,但是她的身材娇小,仍像个小姑娘似的。石德厚突然感到将妻子抛弃在乡下,让她一个人面对即将到来的分娩,确实有些残忍……
傍晚的时候,老洪博来告知石德厚,老爷子已经起床,想在晚饭前见他一面。
石德厚走进父亲的房间,看见他正坐在窗前的椅子上抽着烟,望着外面的花园。老爷子一见到石德厚进来,就说带着讽刺的味道,笑着说:『哎哟,黎明城的勇士来了,你是要去打败张永祥那老小子吗?』
张永祥是大雪山天神殿太元真人的俗名。老爷子曾经带兵和他打过几次仗,虽然最后战败了,仍然瞧不起他,常常骂他是一个阴险狡诈、欺世盗名的鼠辈。
石德厚没有回答父亲的问题,因为他知道一旦接了这个话茬,父亲不但瞧不起张永祥,就是对岳老爷子也看不上。等父亲笑够了,他才说:『我把怀孕的媳妇也带回来了,希望当我不在的时候,请您和小容照顾她一下。』
老爷子指了一下旁边的椅子,让石德厚坐下来,然后说:『这个你不用担心,我们会照顾好她的。你先告诉我,黎明城里那些官老爷打算怎么和大雪山打仗呢?』
石德厚说:『我们布置了五道防线,每一道防线又分作左中右三支部队——』
没等石德厚说完,老爷子就鄙夷地嗤笑了,问:『你以为有这五道防线就能拦住陈永祥吗?』
石德厚无言以对。
老爷子摇着头,说:『这一套,十年前就打不赢,你以为十年后能打赢吗?唉,究竟是想出来的这一套作战计划?』
石德厚说:『临时战争委员会。』
老爷子问:『什么临时战争委员会?』
石德厚说:『就是白雍市长,卢令东局长——』
老爷子听了直摇头,说:『那些家伙都是在上次战争中躲在后方,耍小聪明,一心想着升官发财的,现在他们指挥军队,唉,不知道又有多少好男儿做了炮灰!』说着说着,就骂了起来。
石德厚不以为然,问父亲:『您以为该怎么打这一场仗?』
老爷子说:『根本就不应该打这一场仗。』
石德厚很诧异,又问:『现在已经是兵临城下,不得不打了。』
老爷子唉了一声,说:『那就先打几仗,把那些在部队里走后门升官发财的混蛋都打下去,接下来选择良将,才会有胜利的希望。即使如此,这一场战争来的还是早了一点,如果再过个二三十年,等双方的军事实力差距没有那么大了,胜算的把握才会大一些。』
石德厚说:『现在的差距并不是您想象中的那么大。这十年来,我们虽然解散了军队,但是主力队部都做了警察,平时也没有停止过锻炼。至于武器,我们一方面抓紧研发,另一方面通过特殊渠道,从大雪山走私过来不少新式的武器。所以,我并不担心这个问题。』
老爷子呵呵一笑,说:『既然黎明城觉得有信心,那就打一打吧。但是你千万记住我的这句话,如果你想看到胜利的结果,那么,最起码的是不要在头两场战役中死去……』
石德厚想再反驳,老爷子止住了他,问:『你媳妇快要生孩子了吧?』
石德厚点点头,说:『还有三个月。』
老爷子嗯了一声,说:『走,咱们吃饭去吧。』
按照惯例,晚饭都是老爷子和石德容在一起吃的,今天破了例,老爷子把洪博留住,让他吃了饭再村子里去。晚饭很丰盛,大都是石德容张罗做的,佣人只是给她打下手,摆桌子摆椅子,放碗筷什么的。
石德厚和妻子安小慧、妹妹石德容坐在饭桌前又等了一会,老爷子才阔步走过来,后面跟着洪博。老爷子一看见大着肚子的儿媳妇,赶紧走到她的跟前,扶着她坐下,说:『今天咱们全家人团聚了,再好不过了!再好不过了!』
洪博等着大家都落了座,先给他们酒杯里倒满了酒,这才坐下来。
石德容为了暖暖场,首先开了口,问嫂子:『最近城里有什么新闻吗?』
『哎哟!』安小慧拍着手说:『我正想跟你们说说邵虎的事情呢,你们还记得邵虎吧?就是西城分局的那个?』
石德容为了确认似的,问父亲:『是那个邵森老爷子的儿子吧?』
老爷子点点头,又叹着气说:『我今天早晨听老洪说,邵森快不行了,是真的吗?』
石德厚点点头。
老爷子唉了一声,又问:『岳老头遇袭是怎么回事?』
石德厚说:『青龙帮收了长老会的钱,计划在战争开始之前,在黎明城来一番刺杀活动,他们第一个目标是白市长,不但没有成功,反而有两个人被抓;第二个目标就是岳老爷子,没有想到被他们得逞了。』
老爷子听了神色惨淡,低头难过了一会,说:『我们那代人,老的老,死的死,没剩下几个了。不知道哪一天我也就……我可不想像邵老头那样病死在床上,我也不想像岳老头那样被人谋杀,我虽然被贬,但仍然是一个军人!战场是军人的摇篮!战场是军人的暖床!战争是军人最后的归宿!』越说越激动,把桌子拍得啪啪响。
石德厚兄妹和洪博早就习惯了老爷子的脾气,但是安小慧吓得胆颤心惊,脸上的肌肉痉挛了一会。石德厚看见了,赶紧握住妻子的手,用微笑来安慰她。
老爷子也发现了儿媳被吓着了,就笑了说:『很抱歉,我是一个粗鲁的人。』想了一想,又问:『你刚才说邵虎怎么了来着?』
安小慧心有余悸,小心地说:『我听说,邵虎偷偷地跑到大雪山上救了五十多孩子回来,都是咱们黎明城的小孩……』
老爷子哈哈大笑,连连说:『这小子有种!随他爹,有种!』