复苏篇 17.太行之君
镇岳迈着沉重的步伐往太行山脉的中心区域走去。
他的头上有一道未愈合的伤口,是那九霄战将所留。那战将强大,但在太行地界面对八王之一没有胜算,被镇岳驱逐。此刻镇岳厚重的背脊上便载着太行之君等待的客人。
这头玄龟的每一步都跨越一座大山,山中鸟雀飞动,这并非惊鸟,而是太行山中的生灵将见到八王视为祥瑞,正围绕着镇岳那擎天巨柱的四足盘旋。
山绝壁危,川如削泥。
雪无涯从高处揽尽太行美景,心底有种异样的澎湃,那是身处囚笼之中不曾有过的感受。体内灵气跟着响动轰鸣,体表溢出了乌光,形成一头虎形虚影。
李熄安瞥了一眼,对此毫不意外,雪无涯在北原吃下西扎心脏处生长的媒介,仅凭当时的雪无涯不可能将一位君王媒介吸收完全,现在体内的媒介才开始真正地发挥效力。
很快,乌光消弭,雪无涯的气息平稳下来,眼中闪射精光,算是彻底稳固在了阳神境界。
雪无涯屈膝盘坐,想到那九霄战将说过的话,询问道:『那人说你被九霄困住,被虚无律法泯灭了修为,此事是真的么?』
李熄安点头,『的确被困住了,折返之后再次遭遇九霄,那家伙变得有些不太一样……他不狂热也不傲慢,反而心如平湖手段缜密,我没有预料到他的变化,失手被困在九幽狱中。』
雪无涯听得直皱眉头,『变化……怎会有这种变化,那你的修为是真的被虚无律法泯灭了?』
这时李熄安摇头说:『此身本就没有修为,能驱动天地变化只是依靠一些对规则的理解和把握而已。』
这下雪无涯听愣住了,不过这联想到对方那神秘手段,做出再超常的事情也该是正常的。
毕竟人家连修行都从来没有刻意苦修过。
『嘿!圣子,你是不知道,那九霄特意布下天罗地网,好像就料到他会回去一样。直接抓住机会,给打进九幽狱最底层,我只能像个落汤鸡一样被九霄卫随手掐死,连挣扎的余力都没有。』梦魇从一旁钻出来。
『那你这是……』
『别提了,虽然死了,但我又从九霄卫的噩梦里爬出来了,哎呦,那可是一番艰险!』梦魇表情请浮夸,还不经意地瞥了坐在那的李熄安一眼,低声说:『邪魔大人就是他们的噩梦,所以我爬出来之后可以变化成他的模样!你要不问问他是怎么从九幽狱里出来的?等我复活过来的时候他已经离开了九幽狱,好不容易才跟上。』
『因为九霄又变成之前那个傲慢狂热的家伙了。』李熄安说,他望着太行的远山,心底也在琢磨九霄变化的原因,『他的体内仿佛还有另一个意志,九霄并不信任另一个意志,连律法都撤掉,让我抓住机会离开了九幽狱。』
『九霄神君的怪异举动,吾主早在几百年前就注意到了。』身下传来沉闷的巨响,是镇岳开口了。
『吾主的人脉遍布大江南北,与北原最为靠近的北漠与炎国东北都已经设下暗线,苍狼众会替吾主守住北漠的隘口,五仙家和那只讹兽会替吾主锁定雾凇河的河道。自从听闻了九霄神君发布通缉令一事,吾主便令苍狼众与五仙家时刻准备接应。』
『既然察觉到怪异之举,那些承冕们为何不进入北原一探究竟呢?』雪无涯说。
『在你眼中,承冕之君们会为了这种事离开自己的地界么?』镇岳反问,『只是察觉到怪异而已,没有人有资格去质问一位承冕君王,他是九州能扎根宇宙的基石之一,何况主动前往北原一探究竟没有意义,一位承冕隐藏些秘密很简单。』
『你这狐狸,如果还有疑问便去问吾主吧,如果你面对她能开口说话的话。』
镇岳停在一座黝黑石壁的山体前方,他缓缓降低身体,匍匐在地上。
『到了。』镇岳说,『山顶便是吾主的行宫,你们得不用法力爬上去。』
『这是什么奇怪要求。』梦魇嘀咕。
『是用法力,会被这座山压垮。』镇岳沉声笑道。
李熄安离开镇岳的龟甲,抬头望着蜿蜒而上的石阶。
这座山体陡峭至极,宛若一根突出地面的黑色剑刃。而那些石阶栈道则修建在石壁表面,与地面几乎垂直。
这座黑峰有些熟悉,却又并不属于太行山脉的一部分,他上次来太行都不曾见过。李熄安用手触碰山体,阵阵涟漪从指尖荡漾开来,隐约浮现出密密麻麻的祷文,只浮现了一瞬间,但被李熄安捕捉到了。
太虚仙家的文字。
李熄安再次抬头,眼神变了。
这里怎么会有太虚的仙山?
…………
孤鹰掠过黑色高崖,拾走白玉雕栏上的肉块。
长亭外,一棵槐树一棵桑树,各自耸立在两端,落叶铺满小道。
长亭内,女子独坐,斟茶赏花。
梦魇气喘吁吁地爬上来,黑色毛发被打湿得融化一般。好死不死的,他复活过来还不怎么能靠那对小翅膀飞。雪无涯也不好受,喘着粗气,额头上密布汗珠,这座山实在太高太陡峭,又具备一种可怕的压制力,体力损耗得飞快。
李熄安步伐平稳地走过小道,兽皮靴踩在落叶上发出脆响。
『许久不见,归一者。』女子回首,银白发丝扫过她的面颊。
她的目光放在雪无涯身上。
很快,雪无涯便明白为何镇岳会说出那句『大可去问吾主,如果你能开口的话』。这是一对翠绿的兽瞳,祖母绿的瞳孔是沉浸着尸山血海的漩涡,仅仅是瞥他了一眼,雪无涯便嗅到了浓重的血腥味,他赶忙低下头,不去对视。
『看来你游历九州各地,最后在北原找到你要的人了。』女子单手托腮,指尖卷着发尾,饶有兴致地观察雪无涯。
『有些弱小啊,但体内似乎带着一个有趣的东西。』
雪无涯只觉得体内灵气涌动,一头凶虎灵体被女子轻而易举地用手指勾出,咆哮着盘旋在他的头顶。
『西扎。』女子轻声说,『不,如今只是一具无神的灵体了,倒是可惜,某种意义上也称得上是我的同族。』
『抬起头来!西扎的继任者,我允你面见!』
这是下令。
女子的声音甚至不大,但传进雪无涯的耳孔里就变得震耳欲聋,威严低沉的命令如虎啸山林,百兽低伏!这一刻雪无涯仿佛回到崛起时代之初,狐狸面对老虎,恐怕来不及警觉便殒命在其利爪之下。
雪无涯应声抬头,见那女子裹着龙纹银漆旗袍,肩头垂落的淡青色披肩,斜靠在木椅上轻轻转动壶盖。
她翘着腿,旗袍上的龙纹竟然在游动,鳞片倒映寒光。这并非简单绘绣的龙纹,而是某种生灵的鳞甲。
太行承冕,五行律圣
九州如今最强大的君主,青焰。
…………
『原来如此,北原的污秽啊。』青焰望着落叶山巅沿着峭壁缓缓飘落。
这位君主似乎经常待在这里饮茶,目光空泛地望着太行大地。
这座庭院修建在黑色陡峰的顶端,紧贴着的悬崖,从亭子里往外看几乎等于悬空。而这座山峰是周围最高的一座,没有什么能遮挡视线,四面八方隆起的群山就像朝拜的臣子,拱卫着这座黑色帝王。
也难怪太行之君会在这里修建庭院,因为这里就是她的王座。雪无涯在心里想着,他和梦魇本该离开这里,毕竟太行之君等待的客人只是那名归一者,他们在太行之君眼中大概没什么存在的意义。但却被意外地邀请留在这里品茶,颇有一种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的味道,就差雪无涯和梦魇跪地领旨了。
这可是和皇帝同饮,还是皇帝亲自斟茶。
雪无涯受宠若惊。
梦魇倒是没心没肺在一边喝的稀里糊涂,肚子已经圆润了。
这时皇帝陛下瞥了他俩一眼,说:『倒不是我有什么分享好茶喂狗的爱好,而是你们这个时候下山会死。』
『什么?』雪无涯一愣。
他倒不会愚蠢的认为『会死』的含义是他们违逆这位陛下的意志,下山后会被忠诚的八王给拖下去斩首。太行之君显然另有所指,顺着她的目光,雪无涯看向群山与天空的交界处。
他猛地一颤。
悬在天边的太阳不知何时只剩下一半了,另一半被惨白色的浪潮吞没。一缕银线覆盖大山的表面,树木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扭曲,这惨白的大浪从地平线处猛涨,很快便蔓延到大山的各个角落,天空散发着诡异的幽绿色彩。
惨白的巨浪撞向这座陡峭岩峰,这时雪无涯才明白为什么这座高崖宛若利刃。
浪潮被黑色山体一分为二,拍击在岩壁上的浪花溅得再高也无法波及到这座庭院。青焰的银发被风卷起,她居高临下地看着这潮水,听着撞击产生的巨响声,端起茶杯细细地品尝。
惨白浪潮覆盖大地,卷过大山,迅速消失在另一头。
太阳的暖光重新回到雪无涯身上,他的灵魂仿佛在这一刻才重新具备了温度。
他看向周围的大山,树木完好,地面连潮湿的痕迹都观察不到,那潮水就好像一个突如其来的错觉。但雪无涯确信那绝非错觉,从浪潮中涌来的风都寒冷的能冻结人的灵魂。
『那是什么?』雪无涯颤声问。
『污秽。』青焰淡淡地说,『这些东西又回来了,所有龙脉都在暴动。』
『归一者,我可以去斡旋九霄为你们争取到一些时间,但作为回报,这太行山中的污秽潮你可有解决的办法?』