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文卷 171章 集句
『诗者,我家事也!』
此论一出,满场哗然,便连一直带着笑脸大胡子提调官脸上笑容都凝固了。
众人如看二货一般,盯着许舒。
钟甄哂道,『天下狂士多了,似你这般的,当真生平仅见。
刘先生,似此辈还不逐出,难道要让今次的雅集,成为笑话么?』
『如此疯狗,真该撵出去。』
『虽说真名士自风流,但绝无狂成这等模样的。』
『……』
众论滔滔,皆要驱逐许舒。
大胡子提调官正视许舒道,『诸君提议,虽然无礼,但陈先生无礼在先。
如果陈先生要留在此处,先得证明自己非是狂言。』
许舒盯着赤练魔女道,『也罢,便是为了美人儿,陈某也愿听刘兄差遣。』
大胡子提调官指着铜壶道,『刘某得罪了。』
说着,他拣出一根竹签,出示众人。
便见竹简上写到:『海上生明月。』
全句完整,显然是要对出下句。
适才,大胡子提调官也抽到此签,众皆出对。
唯独钟甄的一句『清辉满大荒』技压群雄。
此刻,大胡子才放出竹签,众人皆看向许舒。
许舒心里泛起了嘀咕,他甚至怀疑铜壶中的残句,全部来自前世的名篇,单用两个世界文人巧思相合的设想,恐怕难以解释。
『怎的,号称诗者家事也的陈兄,也有为难的时候?』
一名红袍青年冷声说道。
他站位离赤练魔女最近,早就不满许舒了。
许舒道,『天涯共此时。』
『海上生明月,天涯共此时!』
『天……!』
『这,这意境全出,宇宙荒洪,万里家国,无限忧思,尽在于斯了。』
能参加集句雅集的,不管超凡阶序如何,基本的文学素养自然具备。
一句『海上生明月,天涯共此时』出,满座俱惊。
即便不忿许舒许久的钟甄,也默然无言,沉浸在优美诗意中,难以自拔。
大胡子提调官更是兴奋得直捋胡须,啧啧称叹,这边的动静也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。
一时间,一句『海上生明月,天涯共此时』竟传播了出去。
『好好好,当浮一大白!』
大胡子提调官举杯痛饮,随即又拈出一根竹签,出示众人,便见上面写到,『君埋泉下泥销骨。』
众人连声喟叹,一名宫装美妇笑道,『这也太难为人了,此句哀之极矣,痛之极矣。
我记得此句在大秦风雅颂盛会上,也不曾有人能补全。
即便勉强补作,也只能是狗尾续貂。』
大胡子提调官从善如流,便要将竹签放回铜壶,便见许舒踱出三步,忽然定住脚,『君埋泉下泥销骨,我寄人间雪满头。』
轰!
满场如看妖魔,赤练魔女也张大了性感红唇,眼中满是难以置信。
钟甄更是一屁股跌坐在石凳上,忽地,直起身来,瞪着许舒道,『此固天才之句,绝世之补,浑然天成,对仗工整,意境隽永。
但绝非你一个毛头小子能道出的,非人间惆怅客、山野=白头翁不能作。』
钟甄此言,虽无凭据,但却说到许多人心坎里去了。
诗词为人心声,固然有无病呻吟之作,但似这样妙手偶得的句子,只能是心境到了,才能做出。
不管怎么看,都不可能是许舒这个年纪能做出的。
许舒并不强辩,抓起桌上的酒杯,一言而尽,慨然道,
『我是清都山水郎,天教分付与疏狂。
曾批给雨支风敕,累上留云借月章。
诗万首,酒千觞,几曾着眼看侯王。
金楼玉阙慵归去,且插梅花醉洛阳。』
『你,你……』
钟甄如遭暴击。
许舒不出一辩,张口就扔出一首狂放至极,且必定会流传于世的佳作,让钟甄猝不及防,尴尬无限。
大胡子提调官啧啧赞叹,『诗者,家事也,某今日信矣,服矣!』
许舒拱手道,『诗词,小道尔,不值一提,雅玩而已。
对吧,许小姐?』
许舒含笑盯着赤练魔女。
赤练魔女冷哼一声,根本不理睬他。
钟甄冷声道,『诗词雅玩,自然是小道。
但大秦风雅,雅集集句,向来蔚为壮观。
陈先生既从大秦来,又素爱雅集,此类集句盛会,参加了没有一千场,怕也有八百场吧,自然比我等见多识广。』
在场的都是聪明人,任谁都能听明白钟甄的弦外之音。
无非在说,许舒答出的那些答案,不一定是他想出来的,弄不好就是参加大秦雅集过多,剽窃所得。
大胡子提调官赶忙打圆场道,『陈先生所补的句子,无一不是神品,倘若有人提前做出,恐怕早已流传。』
『刘先生说的有道理,但信息总是存在时间差。
我等皆久在乱星峡谷,若我所料不错,陈先生是初来乍到。
论掌握最新消息,咱们无论如何是比不过陈先生。』
说话正是红袍青年,他似乎是赤练魔女的死忠拥趸,既看许舒不顺眼,也厌恶钟甄。
只是此刻许舒风流尽显,大占上风,红袍青年对许舒的厌恶,已压倒一切。
他这一番论调,虽有强词夺理之嫌,但也成逻辑。
钟甄道,『说起集句,我这也有一个,是在一本残卷所得,向未行世,陈兄若还能对上,钟某甘拜下风。』
许舒摆手,『甘拜下风就不必了,我若还能对上,让许小姐陪我共舞一曲就好。』
赤练魔女杏眼圆睁,做梦也没想过世上竟有如斯厚颜无耻之徒。
钟甄哂道,『你想和谁共舞,钟某管不着,许小姐若是答应,那是你的本事。』
许舒道,『既如此,那对不对上,有何意义?』
『你!』
钟甄噎得一呛。
许舒眼珠一转,『这样吧,既然钟兄有兴趣,我愿意奉陪,只是,陈某有话在先,若是陈某对上了,钟兄答应陈某一事便可。』
『何事?』
『现在没想好。』
『倘你让钟某自杀,钟某也要应允么?』
『钟兄玩笑了,我一步要钟兄自杀,二不要钟兄财宝,三不让钟兄助我害人,如何?』
钟甄沉吟片刻,傲然道,『依你便是,你且听好了:留取丹心照汗青!』
此句一出,众人皆啧啧称奇,便连经惯集句游戏的大胡子提调官也啧声叹道,『果是新句,气尽意完,不好对,不好对。』
钟甄看向许舒,傲然道,『陈兄,如何?』
许舒踱出一步道,『人生自古谁无死!』
『留取丹心照汗青,人生自古谁无死。
这,这怎么那么怪?』
『虽是好句,意气不贯通,不算对上。』
『确实不算!』
众皆出言,钟甄得意至极,『陈兄,你不是号称诗者,家事也么?』
『等等。』
赤练魔女低声道,『应该是人生自古谁无死,留取丹心照汗青!』
『人生自古谁无死,留取丹心照汗青!』
大胡子提调官一连咏叹三遍,叹声道,『此句一出,忠臣义士之句尽废也!』