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卷 癞皮丑女 第五十九章 二舅母
想着肥菜,菊花便往小菜园里扫了一眼,却见那来财一个眼错不见,跑到菜地里去了,正站在垄沟里,拔那青蒜,扯了一大把,还要去扯小葱。
急得她大叫道:『来财,你扯它做啥?我都扯了好些了,中午够吃了。快别扯了。看踩倒了菜秧子。』一边过去拖他出来。这菜园子就是她的心尖子,她能不急嘛!
这叫啥事儿?她一个文文静静的小姑娘都快变成河东狮了。
来财嬉笑着说道:『多扯些烧肉。菊花姐姐,大蒜烧肉可好吃了。』他眉清目秀的小脸上满是向往的表情。
菊花简直是痛苦极了——这小表弟咋这么讨厌哩?大舅家的两儿子多好。人跟人差别咋这么大哩?就是小石头也比他讨人喜。
她气恼地把那青蒜拽过来,耐心地对他说道:『中午有好些菜哩。我看你能吃多少?你尽眼馋,回头又吃不下。』
她正在心里哀嚎,一转头,又发现新情况——唬得魂飞魄散——那来寿摇摇晃晃地趴在井台上,正使着吃奶的力气掀那井盖,下巴上的哈喇子流了一长串,滴在那簇新的绛红小棉袄上。
她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过去,一把将这小子从井边抱开,那三魂已经去了两魂半,还有半魂也是团团转。她强按下狂跳的心儿,想训他两句,可瞧瞧手上这小不点,你训了他能听懂么?
抱着来寿,菊花瞅着他生气。
可是他却笑得极为开心,咧着小嘴巴,露出新长的细米牙,流着口水,伸手去扯菊花脸上的面巾。
菊花忙侧脸让开。她倒不是怕这小子弄脏了面巾,而是怕面巾扯下来后,自己那张脸吓哭了这小子。
就这么一个时辰的工夫,菊花觉得自己都快要崩溃了;二舅母干干净净、斯斯文文地坐在家里烤火,外边的事好像跟她无关似的。
这世上的人是各色各样的,有那么些人就是像她二舅母这样。若是不相干的人,不跟她沾边也就行了;若是不幸跟她做了亲戚,那就悲惨了!
她这只顾自个、雷打不动、油瓶倒了也不扶的温吞脾气,能把人活活气死。只要有指望,她是绝不会动一动的。
你也不管?那刚才来财说不定会被狗咬,来寿说不定会掉井里,到时怎么算?谁能跟她计较这个,就不管小娃子死活?
杨氏从河边回来,早瞧见菊花满院子跑,扯了大的抱小的,且嘴里惊叫连连,她垮着脸对菊花说道:『你去厨房收拾,准备吃饭!』
说着把装猪下水的篮子挂在廊檐下沥水,然后两手一边一个,将来财和来寿拖进堂屋,对坐在火桶里烤火的林氏道:『二嫂,你也不管管两娃子。菊花在烧饭哩,你指望她帮你照应,她都忙得要死!』
林氏笑眯眯地说道:『小娃子么,不都是好动的?随他玩。都在门口,有啥要紧地?』
杨氏气道:『我的嫂子,门口可是还有一口井哩!真掉到井里我瞧你哭去吧!那时就算杀了我家菊花也不顶事。我也不会让你杀——能怪我菊花么?她烧饭还忙不过来哩,你还指望她帮你照应小娃子,还两个?你就不能动动?这可是你儿子!』
林氏讪讪地接过来寿,抱在怀里,哄他道:『乖宝宝,就要吃饭了。』来寿扎手扎脚地往外挣,她不得以,只能抬腿从火桶里出来,问杨氏道:『他姑,吃饭了么?』
杨氏没好气地回道:『等娃他爹家来就吃饭。』——这人死到哪儿了,连饭也不回来吃。
来财大叫着冲向厨房:『吃饭喽,吃饭喽!』
菊花见他又要在厨房里翻闹,便紧紧地盯着他,怕他打了碗啥的。
来财直冲到石磨旁边,两手扳着架磨拐子的柄往后使劲。居然给他移动了一丝。
他便越发的来劲了,喊着号子扳起来。
菊花实在是拿他没主意,提醒他道:『你再扳!要是劲再大些,把这磨子扳掉下来,砸到你脚上,我看你往后就成瘸子吧!』
来财听了她的话,倒也晓得这其中的危险,便放弃了石磨,转而趴在那洗澡的大木桶上玩去了。结果,菊花一个没注意,他便翻到木桶里蹲着了。
菊花转回头,不见了人,疑惑地到处找。
来财『哈哈』一声从桶里伸出头来,欢呼雀跃、蹦跳拍打着桶壁,高声叫道:『我在这儿哩。就晓得你找不到我。』
菊花气得跑过去一把拉住他,放下脸道:『快出来。你要是把这桶底给踩坏了,瞧我不打你!』
来财根本不在意,慢腾腾地爬了出来,问道:『菊花姐姐,吃饭吧——我饿坏了。』
菊花心道,最好不给你吃饭,这娃儿太不讨人喜欢了。
总算等到郑长河回来,杨氏狠狠地瞪了他一眼——刚才菊花忙得那样,要是他在家也要好些,偏不晓得跑到哪去了。
郑长河忙里偷闲跟着捡橡子果的赵三到山上逛了会,谁知家里就来客了。见杨氏不高兴的样子,他心虚地搓搓手,呵呵笑着帮忙把饭菜摆上了桌子。
菊花见来财跪在长板凳上,手里抓双筷子,在菜碗里乱捣乱戳一气。她赶紧搛了些菜,坐到厨房灶门口吃去了——眼不见心不烦!
果然,菊花在厨房里也听到堂屋里一片吵嚷,夹着郑长河和杨氏此起彼伏的喊叫、制止、劝慰声,啥『不能……』、『快别……』、『我来帮你搛……』之类的声音不断,显然是来财这娃儿又在作怪,倒是二舅母无声无息。
下午,因杨氏两口子都在家,菊花就免受了来财的荼毒,况且她干脆躲在厨房里烧猪下水,顺便坐在灶门口纳鞋底子,也不到外面去,任他们在外边闹。
杨氏今儿的嗓门仿佛高了许多,一直吆喝来财没停过。
最后郑长河也受不了了,跑到厨房来帮菊花烧火,顺带清理今儿的猪头猪蹄。
瞧她爹那尴尬的样子,菊花抿嘴笑着。
郑长河无奈地说道:『唉!这来财太能闹了。你二舅母也不管。』他两个娃儿何曾这样不听话过?不是他吹,打小就没让他操过心。
就听外面林氏柔声细气地对杨氏道:『他姑,你一人见天去卖猪下水,虽说有来喜帮着,可他自个还是个娃哩。不如我来帮你吧。』
杨氏诧异地说道:『你上嘴唇跟下嘴唇一碰——说得倒轻巧。你家里一大堆事情哪个做?就有人做,你这两娃儿谁帮着带?』
林氏柔柔地说道:『不是有菊花么!菊花在家带两娃儿不正好?我跟你去卖菜,你也轻省些。』
杨氏声音陡然高了起来:『你这是帮忙?我瞧你是给我找事哩!我在外卖菜,菊花和他爹在家洗、烧,虽说辛苦些,也不是转不过来;你这一来,我菊花还要专门帮你带两娃儿,那谁来烧饭烧猪下水?她要是一边烧一边帮你带娃儿,那不是‘脱裤子放屁——多费事’么?我一人卖又不是不成,况还有来喜帮着哩。这一文钱一勺子的小本生意,咱全家都跟着忙活,起早摸黑的,你当容易么?就你见天睡到太阳老高才起来,还要跟我去卖菜?你还是省省吧!』
林氏也不知咕哝了句啥,外面的声音低了下来。
菊花跟郑长河对视了一眼,一齐低头闷笑!
说实在的,菊花实在是佩服她娘,遇上二舅母这样的人,非得她娘这样的才能治得了。跟她讲话就不能有一点客气,你客气她就福气了。
晚上,来财又吵着要用那木桶洗澡。
杨氏瞧两侄子白天也折腾了一身汗,身上的衣裳也滚得漆黑麻乌,于是,就烧了一锅水给两人洗澡。两娃子洗澡弄得叽呱鬼叫,吵得屋里像有一屋人似的,菊花敢说她家从没这么热闹过。
好不容易安置妥当了,杨氏和林氏带着两娃儿睡,郑长河搁外边青木床上睡。也亏得青木不在家,不然还真睡不下。
本来林氏还说,叫来财跟菊花睡。
杨氏的嗓门顿时又高了起来:『来财睡觉老是蹬被子,要是把菊花给冻凉了咋办?可怜这娃儿今年病了好几场,你看她瘦得只剩一小把,跟麻杆似的,你还忍心叫来财去折腾她?要是病了,我又要多好多事,娃儿还受罪。就是来财,蹬翻了被子也是要着凉的,咱俩把他夹在中间睡,只怕还要好些。』
林氏方才不言语了。
菊花暗想,幸亏娘没应承,她这房间好不容易叫她布置的有点儿温暖气息了,要是来财进来一翻滚,那不跟鬼子进村似的。
来财又嚷着要菊花姐姐的小抱枕。
杨氏道:『来财乖,大姑这个抱枕不也是新的?还大些哩。』
来财蹦着在床上打滚,哭道:『我就要小的。我是小娃子就要枕小的。』
菊花赶忙将那抱枕给这小祖宗送过来,要不然闹得睡不成觉了。
林氏瞧着床上新棉被、新床单,羡慕地说道:『他姑,到底是挣了大钱,这棉被全换了。』
杨氏不悦地说道:『你这是啥话?挣了大钱就换床棉被?那你新衣裳一套一套的,不更是发了大财?我家的被子还是我跟娃他爹成亲时置的,都快二十年了,再不换就要冻死人了。这屋里也就这棉被是新的。你瞧瞧还有那样东西是新的?』
林氏被杨氏一番话噎得无言可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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