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镇魂篇 第二十八章

  秋尽冬临,清风冷冽,一迈出门,寒流则席卷满身,李怀信自小畏寒,一入冬,房里的炉火就生得跟暖春一般从不停熄,直烧完倒春寒才会撤碳。他也不是所谓的体虚怕冷,就是单纯的娇气,身娇肉贵至及。不惜花掉一颗金珠,雇了辆宽敞舒适的马车,里头锦被暖炉一应俱全,又为自己换了身银线滚边的白衣锦缎,外加一件皮裘,银冠高束,墨发长披,换完了装束,再人模狗样的往马车里一坐,气质就尤为懵人。贞白揭开帘子时,就瞧见了这么端庄齐整的一幕,差点以为揭错了车帘。

  『愣着作甚?进来,把帘子放下,寒气都钻马车里了。』李怀信端着张脸,高贵冷艳的扫她一眼,又在心里没好气的补了句:想冻死谁?

  贞白正欲上车,身后有人喊:『道长,道长。』

  她回过头,放下帘子。

  赵九气喘吁吁蹿至跟前:『道长,这就要走吗?』

  『嗯。何事?』

  『没事。』赵九摆摆手,把一纸袋东西塞进贞白手中,说:『我做的灌汤包,还热着,算是送行吧,一点心意,你带着路上吃。』

  热腾腾的纸袋暖着掌心,贞白拧起眉,看着面前这个毫不相干的人,心底微微软了一下,不知是何滋味。

  她领了这份情,道了声多谢。

  赵九笑得格外憨厚:『不谢不谢,你一路保重啊,要是哪天还回来,记得再来吃我做的灌汤包。』

  贞白应下,上了马车。

  车轮行驶远去,赵九对着马车挥手道别,刚转过身,就被站在自己身边的小丫头吓了一跳,捂着心口道:『哎哟娘诶,我说,吓死个人了,你什么时候站我旁边的,一点儿动静都没有。』

  一早盯着远去的马车,嘀咕:『走了啊。』

  『啊。』赵九答应了一句。

  『他们一起走的诶。』

  『是啊。』

  一早感叹:『那我也该走了。』

  『走吧,回家去,别在外头瞎溜达,当心你娘找不到你。』赵九说完就往回走。

  一早蓦地转过身:『大叔。』

  『诶。』赵九驻足。

  『我没有娘。』

  赵九一愣:『什么?』

  一早弯起月牙眼,笑露出梨涡。

  把赵九看得一阵心酸:『那你爹呢?』

  『也快死了。』

  闻言,赵九倏地一怔:『啥?是生病了吗?病了就看大夫啊。』

  一早摇摇头,她举起手腕晃了晃,说:『他听见铃响了。』

  赵九莫名其妙:『听见铃响怎么了?诶,你这铃铛不是不响的吗?!』

  一早笑了笑,背着手转身就走,抛下一句:『是啊,不响的,大叔,你是个好人。』

  赵九盯着她背影,喊:『诶,丫头,你去哪儿?』

  一早没说话,慢慢朝马车的方向走。

  赵九戳在原地,又喊:『别乱跑出城,去给你爹请大夫。』

  一早没回头,依旧往城门走,赵九盯了片刻,直到那小小的影子渐行渐远,他才叹了口气:『野丫头。』

  ……

  马车驶出城门,轮子碾过一处凹槽,轻微颠簸了一下,贞白捂住那袋冒着热气的灌汤包发怔,脑子里突然就闪现过某个人,提着一包糖炒栗子走进不知观,往她手里一塞,袋子都是热烘烘的。

  她问:『什么?』

  那人弯着眼角笑:『糖炒栗子,吃过吗?』

  『不用。』她说,带着疏离的回绝。

  那人却道:『一点心意,收着吧。』

  时过多年,她再次收到了别人的一点心意,一个热心肠的,包子铺老板的心意。

  贞白打开纸袋,刚要伸手捻一个灌汤包,就听李怀信『啧』了一声:『你刚才牵马了吧?洗手了吗?』

  『嗯?』贞白有些茫然的抬起头。

  『真不讲究。』李怀信一脸嫌弃的掏出根锦帕,从壶里倒了点水浸湿,一边嫌弃一边递给贞白:『把你的爪子,擦擦,擦完再吃。』

  贞白抬手去接,不经意触到对方指尖,李怀信倏地缩回手,跟遭瘟似的,紧紧拽回了锦帕,又在贞白莫名其妙的注视下,毫不客气的把帕子甩在她身上。

  贞白:『你……』抽什么风?

  李怀信把手缩进袖袍里,忍不住发话:『你,以后拘着点儿自己,别总对我动手动脚。』

  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方才触到了对方的贞白,直接懵圈了。

  李怀信迎上她疑惑的目光,心中冷哼:装!

  又不是二八年华的闺中女,顶着那张成了熟的尸僵脸装懵懂,真是一点儿都看不下去。

  李怀信干脆偏过头,眼不见为净。

  马车簸了一下,李怀信惯性的护住榻上的骨灰坛,往里推了推,抬头喊:『诶……』

  贞白正埋首擦拭指尖,没有反应。

  『那谁……大姐……白大姐……』

  贞白停下手里的动作,扭过头:『叫我?』

  李怀信颔首,指着贞白的对面说:『你坐过去,留这边我要伸腿。』

  事儿真多!

  贞白顺从的坐到对面,李怀信则抬起腿,刚要架在软垫上,又蓦地缩了回来,他扫一眼贞白,自行坐起身,弯下腰去拔靴子,拔完了往后一靠,双腿交叠着架在软垫上。刚卧下,就跟被针扎了背似的,他『嘶』地一声又弹起来,动静不小,贞白实在无法忽略,不禁抬起眼皮,就见李怀信直直盯着他自己的五根手指头,一惊一乍地道:『长倒刺了。』

  贞白愣了一下,怀疑自己听岔了,长倒刺多寻常一件事儿啊,至于这么一惊一乍的?

  李怀信摊开另一只手,细瞧过指甲盖的边缘。

  贞白许是被他感染了,忍不住垂下眼帘,视线落在他指尖,甲盖光亮,贝壳一样,扣在根根纤长的指尖上,透着淡淡蜜粉色,委实漂亮。

  他说:『剪子。』

  这马车上哪来的剪子?!贞白把手里的锦帕放下,冷淡答:『没有。』

  李怀信的王子病一犯起来,就讲究得要命,他不但讲究自己,还讲究别人,然后不满的拧起眉,目光落在贞白手上,很挑剔的模样。

  贞白被他挑剔地看着,双手居然有些无所适从,也忍不住垂头查看自己的指尖,并多此一举的问出了口:『看什么?』

  她手指很细,因为苍白,显得格外洁净,像晨霜,像冬雪,然而没有血色,又像病了一场,垂在玄色衣袍上,形成鲜明的差别。李怀信挑不出毛病来,收回目光的同时,顺手抽了柄剑,大材小用地去刮指尖那根倒刺。

  贞白没见过这样的人,明明是神经质的胡闹,却有股理直气壮的倨傲,乖戾恣意。单看面相,眉眼之间,贵不可言。

  李怀信被她瞧得蹙眉,剃完倒刺,很是不悦的把剑插进剑匣,一撩眼皮:『看什么?』

  看面相。但贞白没多言,瞥开视线,这在李怀信看来,就是心虚的表现。

  马车驶出官道,转行泥地,一路凹凸不平的颠簸,李怀信嵌在软垫里,又垫了床被褥在身下,还是被晃得头晕目眩,许是因为体虚,又舟车劳顿,咬牙挺到暮色沉沉,整个人就跟散了架一样,难捱极了。他坚持不住,可现在荒郊野岭的,还需赶上四五个时辰才有人家,便只好把马车歇在半路,休整片刻。

  贞白一直在闭眼打坐,隐约间听闻一串响铃声,好似相隔甚远,缥缈着传来。她倏地睁开眼,盯住李怀信,后者刚从软垫中支起身,一脸倦容的伸手去够靴子,冷不丁对上贞白的目光,他顿了一下,右脚钻进靴筒里。

  贞白突然问:『你听得见吗?』

  『什么?』

  『铃声。』

  李怀信凝神细听,外面除了马的喘息和马夫拔掉壶塞咕隆咕隆喝水的声响,万籁俱寂:『哪来的铃声?』

  『难道你到长平,一路被人跟踪,也不知道?』

  李怀信神色一凛,显然毫不知情:『什么?!』

  『是个……』贞白斟酌了一下用词,道:『小女孩,手上戴了串凶铃……』贞白简明扼要的阐述了这两次见着那小女孩的经过:『方才,我似乎又听见了铃声。』

  李怀信拧紧了眉:『为什么我什么都没听见?』甚至一点觉察都没有。

  贞白道:『凶铃催人命,若听见了,就凶多吉少了。』

  『什么意思?』

  『字面上的意思。』

  李怀信一噎,转了话头:『你听得见?』

  『嗯。』

  刚要问为什么,就立即打住了,说的是催人命嘛,她又不是……人!

  李怀信遂道:『也就是说,她还跟着?』

  贞白颔首。

  李怀信伸手摸到剑匣,贞白顺势在剑匣上轻轻一压,问他:『干什么?』

  他手腕一阵吃力,竟有些抬不起来,不由地咬牙:『逮了来问问,跟着我作甚?』

  『问了。』贞白收了手,一本正经地复述:『说是因为,你长得好看。』

  许是贞白说这话的时候太过严肃,李怀信一瞬间没反应过来,待他咂摸过味儿来,扭过头,眯缝了一下眼睛,有股迫人的气势:『你信么?』

  贞白仰起头,还未待她有所反应,李怀信的手已经从剑匣上移开,重新窝回软垫中,漫不经心地:『我信了。』

镇魂篇 第二十八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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